低髻子

如果再次登上舞台,你会讴歌什么样的爱

【双花书摘-0H】如戏

·我们有责任持续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但我的确相信我们各有各的命运(艾伯特•E•卡恩&巴勃罗•卡萨尔斯《白鸟之歌》);

·感恩 @格沙波依 & @五苦 姑娘;

·22岁的孙先生生日快乐!你是最近三年生活给予我唯一的恩赐,是余下三月生命里使我忘死的欢娱;你是蛊害的救赎,是荼毒的欲望,是图书馆落地玻璃前斜落下来的奔涌幽光,是大教堂彩绘屋顶间反复回荡的绝美琴响。我会永远爱你。




01


月亮被云遮住了大半。已经坏得差不多了的花坛和里面的植物一样奇形怪状,有一点由巷子尽头路灯发出的光侧身挤进来,把它们都拍在地上,压成了黑黝黝的影子。与傍晚时大作的狂风相比,现在的细密气流虽已没了扫千军如卷席的气势,但毕竟还带着深秋时节特有的冰凉。这种寒意被夜的隐秘渲染得像一场成本极低的阴谋,借着厚重的黑色逼近,附骨,侵蚀。


张佳乐一个人在路上快步走着,不由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在周围风尖锐的呼啸声中,沉默地将自己线条模糊的轮廓扔在背后。这场景即使在现在也颇能令人胆寒,尤其当这位人民警察长发下闪动的红光越来越清晰,光圈形状的变化越来越安稳且规律。每一次变化都像是敲在眼前诡异的气氛上。


不过,张佳乐倒是清楚这只是自己新买的蓝牙耳机快没电了的信号。他小声地叹了口气,祈祷机器剩余的电量还可以撑过剩下的一小段路,却依然没能阻止耳朵里的音乐随着最后一声“Battery Low”的提醒音消失。可意料之中的死寂没有到来,几乎是紧接着,落叶被脚步碾碎的声音一闯而入,利落地惊醒了他的耳膜。


从表面上看,这混作一团的动静并没有什么远近高低的区别,但在听力方面经受过特殊培训的小警察立刻就判断出自己背后有一个刻意掩藏了存在的人。他几乎条件反射地掀开腰间贴身的枪套,然后在靠近巷尾那棵香樟时猛地将身一跃,只留了个枪口和手电筒在敌人的视线范围内,同时极其镇定地开了口。


“什么人?”


“诶呦,终于发现我啦?刘警官现在本事不小嘛!”背后的人用夸张的口吻称赞道,“不过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你拿到配枪资格了,咱就先把那玩意收起来行不行?”


张佳乐定了定神,把手里的警用手电调成了弱光,枪口却依然动也不动地指向树下。他那双常写满少年人热情的眼睛里此时已不见了丁点笑意,似乎那里留存的向来都只有沉甸甸的愤怒,而现在的分量分明就是累年囤积的结果。两人相对沉默片刻,待他决心打破沉寂时,几乎要把碎牙伴着音节一同吐出来的声音让这场景又多了几分难熬。


“顾咏归。”


而后,随着摄影师镜头的偏转和布景师对背景光线亮度的调整,孙哲平那张被光与暗对半占领的脸,就这么与突然变了调的背景音乐一起,出现在了电脑屏幕上。


张佳乐坐在桌前手拖下巴,还是没忍住再次把两人的这场对手戏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等画面里的孙哲平不等人从树上跳下来就转身离开了,他才肯拖着进度条往前跑,把视频倒回了这张脸刚出场的地方。按下暂停,缩小窗口,然后把刚才看到的那个新闻从后台拖出来,来回对比着看了好一会,张佳乐终于气哼哼地起身离开了座位。


“写这篇稿子的人真该被鞭尸。”他嘟囔说,“这场戏里面,有他的随便哪一帧不能做屏保,非得挑角度最奇怪的一张来写新闻。”


如果现在的场景也有摄像师在拍摄的话,在主人公抱着脖子跑去洗手间后,接下来的镜头一定会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逐渐缩小范围,给被丢在一旁自顾自响成一片的手机一个特写,然后定格在电脑屏幕中央的新闻大标题上。


——“‘背后大佬’身份曝光,张佳乐和孙哲平到底是什么关系?”


 

02


张佳乐一直不喜欢别人把自己叫做娱乐圈的人,如果非要给个被圈住的定义的话,他也觉得那应该被称为演艺圈。


“前者是人尽皆知的乱,金钱和人情是这里公认的货币,精致到虚假的脸下面都是肮脏到腐烂的败絮;而后者是我从第一次站在镜头前就生出的梦想,镁光灯所照的东西,全是赤诚的、纯洁的、在跳舞的。”他在刚出道那两年答记者问的时候说,“总而言之,一个是欲望,一个是理想——你懂我的意思吧?”


“懂了懂了。”记者发自肺腑地笑着,同时把话筒偏转了一个角度,明显不打算放过视线范围内的任何一个新闻对象,“那小孙呢?你也不愿意被称为‘明星’吗?”


“我对这没什么偏好。”被那正儿八经的场面搞得非常不舒服的孙哲平沉声答道,“又不是他们叫我什么我就是什么。”


“所以两位的意思是,即使粉丝们现在对你们拿下双黄视帝的呼声这么高,这在你们那里,也是没有意义的对吗?”


“能有什么意义?”孙哲平正眼瞧向镜头,对着它轻松地笑了笑,“如果他们说我们是我们就是的话,该把我和张佳乐放在哪啊?”


当时正是“艺界振兴历”的前几个年头,继以嘉世影业为领头羊的电影界和以霸图剧社作执牛耳的舞台界为国内演艺带来的繁荣后,流媒体百花娱乐也紧跟着打造了《咏归》和《翘楚》这一对兄弟剧,给整个电视界点起了两支夺目的火把。两部剧分别以孙哲平饰演的黑帮小弟顾咏归和张佳乐饰演的新人警察刘翘楚为主角,讲述了两个价值观各不相同,但联系在一起就足够让一整个世界脱胎出来的故事。崭新的形式,当今时代以稀为贵的演技,使两位仅出道一年的新人成了视帝呼声最高的人选,可这也始终没有影响到他们对自己、对粉丝和这个圈子的态度。张佳乐至今都还记得那位被久违实话砸了一跟头的记者吃瘪的样子,那时的他用口袋里的签字笔在离自己最近的镜头上画了个剪刀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跟着孙哲平走了出去。


采访结束后,一直在旁边忍着没有发作的经纪人自然把两人狠狠教训了一通。第二天,百花两位新人的言论在新闻稿发出不到十分钟后迅速登顶热搜,虽招惹来骂声无数,但也同时让他们拥有了更坚实的拥趸。不过,也许是此事招惹的报应,一周后公布的颁奖结果显示,两部大火的国剧都没能在最佳男主角那里摘得奖项。“明年再来。”当时尚未确定恋爱关系的两人互相鼓励道。只是那时的他们都还不知道,这场看似再正常不过的遗憾落下的烟疤,后来竟会被其他变故衬托着,显得越来越狰狞。


两人出道后的第四年,孙哲平在一场武打戏中遭遇重大事故,不得不选择息影,所演角色也被安排死亡;同一年,张佳乐凭借《翘楚》的第四季再度获得提名,却依旧是铩羽而归;第六年,又一次没能捧起奖杯的张佳乐宣布退出该剧的后续拍摄,并单方面与百花解约,甚至闹到对簿公堂;一年后,他在霸图的话剧舞台上出现,表示自己要“从头开始磨练演技”,但粉丝们仍无法接受《翘楚》主演更替的事实,网上的舆论都一边倒向“叛徒”之说……


而如今,离他加入霸图仅过去了半年时间,观众们的记忆还远没有到被磨灭干净的时候,刚刚缓和一点的形势,又被前天的那则娱乐新闻带回了最初的严峻。《豪车深夜接送,张佳乐找到了什么“背后大佬”》一文极尽想象力,以偷拍张佳乐上下车的镜头为起点,“推测”出他在消失的一年里傍上了一块歇脚石,脑洞大过虫洞,仿佛宇宙尽处才是那位作者思维的尾端。张佳乐早清楚车主人被扒出是早晚的事,果然在今天,就又有一个记者在稿子里抑扬顿挫地写出,那位“背后大佬”的身份,正是已经淡出影视界四年之久的孙哲平。


“深夜聚会么?一起蹦迪么?张佳乐之前还说过‘要把你的视帝也一起拿过来’,现在究竟有何面目面对一起出道的同年?”记者自以为幽默地说,“又难道是,可惜我们没能早点见到这辆车,不然谁知道里面的座椅经历过怎样的颠簸?”


张佳乐又把新闻从头到尾浏览一遭,拿起鼠标用力砸了一下。

 


03


“谁呀?我都打算睡觉了!”


“打算睡不还是没睡么?”外面的人毫不客气地又叩了两下门,“张佳乐,我们都挺担心你的。”


“担心什么?我都快三十的人了,自己睡一屋都要人记挂着?”张佳乐从臂弯里拔出脑袋,梗着脖子嚎,“而且我说你这个主演怎么比我还不珍惜体力,以后的巡演能扛得住吗?”


“什么话?我还不到三十的人,晚睡一会又死不了。”


“谁说的?上次我跟他通宵打了一宿游戏就差点挂了。”张佳乐走到门口,却歪脖子把头枕在门框上,抱着胳膊倚向了旁边的墙,“你刚说的‘我们’,是指……”


“我和新杰。”


“我猜也是,老韩估计得记者找上头之后才知道这事儿。”


“所以你可以先放心地让我进去,现在还没有人想把你拍扁了,不过你要是还不开门,逼我去外头找火箭炮来轰开的话,那就说不定了。”


“……真不愧是流氓老师啊。”张佳乐无声地扯了下嘴角,抬手扭开房间的锁,像没有骨头一样在墙上翻了个面,把脸贴在了门框上面,“那就让我先多活一天吧。”


林敬言眯眯眼睛,算是回应了对面这个难看到家的笑。


“我知道你给我发了消息,但不大想看。年轻的时候跟好多记者加了好友,现在大部分都是想听故事的。”张佳乐闪了闪身,好让人看到桌上被倒扣着却犹自响个不停的手机,“你说我要不要设置个自动回复,就说‘老子忙着迎娶背后大佬,目前没什么有空搭理你们’?”


“可以,不过我觉得孙哲平可能对‘迎娶’有点不同的意见。”


“有道理。那就改成‘老子正在和背后大佬就一些关键问题进行探讨,尔等小民姑且退下’?”


“也好呀!”林敬言又笑着点了点头,“而且为了语境前后一致,你还可以把称呼改成寡人。”


“……行了你,我这不还没死呢。”张佳乐怎么不知道老朋友刻意迎合他玩笑的心思,心里不由多了些不便言说的感激。他转身回到卧室,直挺挺地将自己陷进床上,算是把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留了出来。


林敬言轻手轻脚地把门合住,落到座位上,认真看着用小臂挡着眼睛的张佳乐。作为与人同一年转行加入霸图的一只老鸟,他始终觉得,他们二人各自的苦楚都一直被嘴角上扬的弧度兜着,就像用盘子装着的水一样,很少会有倾泻。可这盘子再深也终究有个限度,就在刚刚的笑意交换间,他就分明看到,凄凉已经从张佳乐唇齿中满溢了出来。


背后的主机涌出一阵散热的嗡鸣,林敬言偏过头去晃了一下桌上的鼠标,苏醒的电脑立刻诚实地把那则新闻的大标题又一次展示了出来。花边新闻的配图向来为博眼球而做得巨大无比,这次占据了半个屏幕的是一张用主角二人的单人照随意拼成的粗滥的合影。画在孙哲平和张佳乐中间的那个问号血红血红触目惊心,似乎他们两人同样血红血红的真心在这点卑劣的好奇心面前,分明一文不值。


林敬言掐了下眉心,又小声地叹一口气,终于还是开了口。


“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怎么就搞成现在这样了?”


能怎么回事?床上的张佳乐在蒙进被子的脸上牵扯出一个苦笑。他一点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两天前,霸图新戏的首次演出在飘萍剧场完美落幕,与剧组几人交换了两句简单的恭喜之后,他就和跑到后台来找人的孙哲平一起,找了家还开着的餐厅吃了顿饭。由于第二天还要对首演问题进行重点排练,两人此次并没有太多时间厮磨,临近凌晨两点时,张佳乐就被车载着扔回了宾馆门口。当时的大街上行人寥寥,他脸上还糊着一个出门标配的口罩,因此也并没有多加戒备。天晓得跟踪剧社其他成员来到这里的记者们在蹲守到半夜仍一无所获时,见到这个熟悉发型闯进镜头里时的激动心情,从车门打开到目送张佳乐进屋后车子开走,上传到网上的视频没有一秒钟遗漏。


林敬言双手合十,把手肘支在大腿上,在又出声之前似乎考虑了许久:“孙哲平他,身体怎么样了?”


“还好,已经被医院放生有两年了,不过医生还是要求他在家静养。”张佳乐坐起身,穿着鞋就在床上盘起了腿,“他第一次来看我的时候,我一激动忘了这茬,后来就怎么也拦不住了,只要来北京,我们俩肯定得见一面。”


“他能开车?”


“左胳膊落下点毛病,他开过一次,但被我骂改了。后来都是有司机来的。”


“唔……那天晚上你们俩都在后座,所以记者没有立刻把他认出来吧。”说回到眼下的状况,林敬言的语气里不免添了许多小心,“但是在不知道车里人是谁的情况下就敢把新闻闹那么凶,这些记者真够托大的。”


“谁知道呢?可能是因为他这次搞的那辆车太张扬了吧。”张佳乐低头抠手,被对方声音里明显的谨慎逗得笑了笑,“虽然在后面看不大清,他们也能认出我跟人抱一起了。而且反正现在大部分人的想法都是先搞死我再说,管他背后大佬其实是谁。”


“抱了啊,怪不得今天的标题这么写。”林敬言偏过头敲敲屏幕,但定睛看了两眼后,被那满屏夸张叙述恶心到的他直接把电脑关了机,“但是话说回来,和谁抱也碍不着那些人的眼啊,你们又不是当街……那啥,交//////媾。”


“你用词好含蓄。”张佳乐又笑了两下,但这声音里被精心打点过的轻松意味明显越来越粗糙,以至于最后笑声结束时,剩下的词句在嗓眼塞了整整半分钟才得以被吐出,“……所以现在大家的反应什么样,你应该看了吧?是不是一边倒?”


“……是。”


“没关系,我早就想到了。——他们是不是说,百花巅峰时代一共就两个历史,我自己跑路不说,怎么能还把他们另一个清白的神也玷污了?”


“是。还有人问孙哲平的身体怎么样了,说肯定是你把人硬拉出去聚会的。”


“啧,这倒是有点意外。”张佳乐颔首垂眉,再次露出一个轻淡到几乎等同于无的笑,“如果这事放在五年前,我们的粉丝会疯了的。”


“对啊。”


“说不定会在平台上刷满祝福语,每次孙哲平替我宣传新剧,都会像掀起一大场电子海啸。”


“嗯。”


“直到他在哪场发布会上对谁家记者说,你们怎么还在问这件事?我以为你们早就知道了,知道我和张佳乐是情侣。”


“……”


“并且一直都是。你们知道吗,我俩曾经在那个你们常住的宾馆做/////爱,曾经在你们子女常玩的游乐场遛弯,曾经穿过你们父母常去的菜市场,去逗一个很可爱的小孩。甚至现在这个会场,在你们进来之前,也刚见证了一次好几分钟的亲吻——或许等你们走了还可以再见证一回。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没有一丁点不正常。”


“张佳乐……”


“林敬言。”张佳乐没有回应,反而又叫了他一声,“你说,我就是和我对象一起吃了顿饭,我犯什么罪了?”


“你……”


“老子和喜欢的人谈恋爱,你情我愿的事,他们他妈的装什么清高?”


“是。”


“他们真恶心,软绵绵地举着自由大旗来遮掩自己的白眼,用一两句不痛不痒的所谓人/////权来给自己今后明目张胆的指点做铺垫——老林,我没有在开玩笑,我是真的想对着手机里的记者,全都这么说。”


“我知道。”林敬言坐到床边,把手搭在张佳乐的肩上,“而且你也知道我也会永远支持你。但现在这种病态的环境,我更害怕那些人会……”


“如果他们说我们是我们就是的话,该把我和孙哲平放在哪啊?”


张佳乐说。


孙哲平受伤后,在《咏归》系列匆忙的结尾处,正在计划反水的顾咏归被他所在组织暗杀,而刚决定与其一同秘密合作、准备还卧底前辈一个安宁的刘翘楚只能作出一副心头大患被除后释然的样子,给这部剧留下了一个苦得让人想要夺门而出的笑。而现在,在林敬言抬起头时撞进他眼底的张佳乐,几乎与当时在镜头里的如出一辙。


当年百花风头最盛时红遍大江南北的归楚cp,如今一个转身离去,一个坚持梦想坚持到与世界为敌,却又只因为在一起,不得不被挖出来,接受整个世界的审判。潮水摇晃到底能给大作狂风带来多大满足?那些人明明什么都不懂。


 

04


把林敬言送走以后,张佳乐终于还是拿起手机,先关上了它的铃声,随后解开了屏幕。他在刚退剧的时候就告别了各大公共社交平台,自然也没有精力去翻看某些自诩精英公允却实际充满歧视和仇恨的暴戾网站,先前铃铃作响的提示音都来自两个聊天软件,但如果挨个浏览下去的话,这也足够让他恶心一会的了。张佳乐因此颇为明智地直接翻找出与孙哲平的对话框,打算先听听那家伙怎么说,结果发现早在半个小时前,对方就已经给他发来了消息。


“张佳乐!”那个丑不唧唧的头像严肃地喊,“我怎么又饿了?”


“……”张佳乐下意识在屏幕上敲出了一串标点,又紧接着下意识地补充了一句,“现在怎么样了?”


孙哲平那边没有立即回复,张佳乐于是就半靠在桌子边上,盯着静止的气泡发呆。他似乎过了很久才发现自己刚刚打出的那行字是什么意思,也似乎到现在才发现,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关怀孙哲平就已经成了他不用过大脑就能做出来的决定,如同一个已经跟了他一生的怪癖,如影随形。


这是他为孙哲平烙在骨血里的习惯。


他们两人从来没有用过情侣头像这种东西,聊天背景也干净得很,备注更是利落地怼上对方的名字,连叠字都懒得唤出来。纵观两人最近的聊天记录,里面除了张佳乐对演出信息的确认,就是孙哲平对所订餐厅的汇报,要么就是类似饿了困了这样的家长里短,一点也没有年轻情侣之间常见的那种腻腻歪歪的甜。但张佳乐就是喜欢这个人,就是喜欢和他一起出去逗小孩,就是喜欢跟他唠叨自己WiFi信号只有三格,就是喜欢在他犯懒的时候发省略号,就是想和他一直走一直走,把整一辈子都走过去。


犯法么?侵权么?碍着公共交通了么?


在一定程度上,张佳乐也理解之前的百花粉丝,在这次事情出现之前,每当有人跑来演出砸招牌,他就一定会替他们去找剧院那边求情。哪怕到了现在,他也始终没有真的生出什么“那些人都是低等生物,值得被天打雷劈”的心思,只是默默地想,如果这个时代可以变得好一些的话,那真是太美妙了。


而要是孙哲平还在,他又会对那些记者说什么呢?


“你们把自己的事打理清楚了吗就来关心我和我爸?”六年前,富二代身份刚刚曝光的孙哲平在一次采访中说道,“我拍电视剧是因为我愿意拍,我和张佳乐搭档是因为我愿意和他搭档,如果你连这都想不清楚就趁早回家呆着去,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张佳乐开始想象知道这次风波后的孙哲平可能的反应,关键词八九不离十也会是“我愿意”,然后配合上一个天王老子看了都不敢管的表情。他想着想着就低声笑了起来,等好容易回过神,也恰好赶上电波那头传来的回应。


“我以为你睡了。”孙哲平说,“连着演了两个晚上,还不早点休息么?”


“还好还好。”张佳乐转身坐到椅子上,单手扶着脑袋组织了一下语言,“今天的新闻,你知道了吗?”


“哪个?”孙哲平积极地问,“叙利亚的那个还是股市的那个?”


“……”


“不是!我说的是娱乐新闻!”张佳乐打出一句话,不过想了想又删掉了。


“你自己去看一眼热搜榜吧。”他重新写道,可思考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改一改。


“我们的事情好像要瞒不住了……”他于是添了些委婉,但手指在发送键上方停留良久,他还是选择把这句话剔了个干净。


“就是股市的那个,”张佳乐最后说,“这对你们家应该没有影响吧?”


“目前还没有,但将来说不定,因为还不清楚竞争对手采取的手段会是什么样。”孙哲平认真地回答。


“唔,知道了……”


“不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心经济的?”


“哎呀,这种事就得提前了解啊。”张佳乐说,“我这不是,打算跟你过一辈子么。”


 

05


第二天晚上,霸图剧社的新戏在北京一所大学的活动中心进行第三场演出,虽然有学生票价的因素加成,但千余张票在十分钟之内被哄抢完毕的事实还是让人十足欣慰,全社上下带着一股喜庆的干劲,根本没人关心其他什么有的没的。张佳乐刚从化妆间里出来时,入场人数就已经填满了场内的一半座位,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外面工作人员发过来的观众录像,台下每一张年轻的脸上都带着欣悦和期许,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看了前一天晚上的新闻。


刚加入剧社的那会儿,不管到哪里进行演出,张佳乐都要在不同的场内,被迫接受百花粉丝自动自发的大规模制裁。他们或扛着丑化他形象的立牌,或举起印满“叛徒”字样的横幅,其他人在台上的时候尚不造次,一等目标出来就像被触到敏感点的警铃一样发出绵延的嘘声。为避免孙哲平目睹了那场景后发火,把单方面的粉丝厌恶升级成一场巨型恶性斗殴事件,张佳乐那时总要求他来观看大学演出场,因为这里的学生虽然有的也会发出不和谐声音,但毕竟大多年龄小到没经历过以刘翘楚为信仰的疯狂时期,所以也成不了什么大的气候。本来随着闹事鬼们热情的冷却,这类现象已经减少了许多,孙哲平终于逐渐可以作为一个正常观众,能够自由选择观看的场次了。可自昨晚的新闻标题出现起,张佳乐就知道,这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外面的灯已经暗了下来,男主角林敬言守在舞台准备登场,同样在第一场戏中有台词的张新杰本该跟在他后面,此时却多拐一个弯,来到了张佳乐面前。


“张前辈。”


“嗯?”张佳乐回过神,抬起头来与人对视。


“加油。”


“……好。”张佳乐笑了笑,郑重地在小同事的肩上拍了两下,“我知道了。”


一刻钟后,张佳乐扮演的文蕴藉登场,台下的观众里并没有什么激进的奋起批判者出现,反而等这场戏当结束,全场掌声如雷。


“我感觉你今天的状态比昨天还要好!”整部剧落幕后,林敬言立即敲开了张佳乐化妆间的门,“全场MVP简直没有悬念啊,我可算知道我的角色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了。”


“那是,但不要忽略颜值高这个关键因素。”张佳乐义正言辞,边说边站起了身,“刚刚宋奇英说我打电话那里的表情好像准备堵抢眼的黄继光啊,你帮我看看……”


“乐神,有人找。”突然有个工作人员在外面敲门喊,“好像是一个负责布置会场的志愿者学生,说等不到你就不回去了,要不要考虑见一下?”


“看吧,人气太高就是麻烦。”张佳乐也不纠结自己到底像不像民族英雄了,跟林敬言打了声招呼后,披上外套就走了出去。


果然,在与后台连接的大厅门口,有一个学生模样的女生,正背着个比她身子还宽的书包,规矩地捧着签名板等在那里。见到张佳乐,她连忙热情地迎过来,脸色大概是因为太激动而发了红,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乐、乐神好……我是昌平那边一所大学的学生,专门一个人坐了两小时的地铁,到城里来看您来了……我、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您,您刚才演得真的特别特别好……”


“谢谢。”张佳乐接过板子,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记号笔,“要写上你的名字吗?”


“不用不用,写什么都行,能见到您我就真的很开心了……”女生说,她脸上夸张的笑意突出了过分精致的眼妆,在大学校园的背景下显得莫名有些刺眼,“您……能不能再在下面签一个刘翘楚……我真的特别喜欢……”


哦?学生中的百花粉啊。张佳乐挑了下眉,把这个同他打过六年交道的名字写得行云流水。盖上笔帽后,他把板子还给那个女生,还没忘问了一句:“现在都这么晚了,你还要回昌平那边吗?”


“嗯,要。”


“还是两个小时?”


“差不多。”


被偶像这样细致地问了两个问题,这女生的脸上却始终没再出现什么开心到变形的征兆。也许是因为张佳乐会开车把晚上探班的粉丝送回家,原本就是几年前就在圈子里传播甚广的事实,在他最受欢迎的那几年,甚至还发生过群众演员不慎暴露了拍摄地点后,几百名男女粉丝半夜等在摄影棚外,排着队准备乘坐男神御驾的闹剧。果不其然,没有片刻犹疑,张佳乐就直接从口袋里抓出了一串钥匙:“来,我开车送你回去。”


“好,谢谢乐神。”那女生乖巧地道了谢,安安静静地跟去了停车场。


开始在霸图演出后,张佳乐也专门去送过几次人,肯对抗时间来看他的自然大多是和平且理智的粉丝,不过也有一上车就开始句句不离他八辈祖宗的意外。他一路咬着唇坚持把那个意外送到了目的地,但后来再说起这件事时,还是能笑称幸亏自己人气比五六年前已经低迷了不少,不然如果车子还是每夜都像北京公交一样挤得满满当当,他还真有点怕会被人合伙拿刀捅死在驾驶座上。


“哦。”皱着眉听完了这段心路历程的孙哲平说。张佳乐罗里吧嗦半天,早把自己搞累了,伸长了去捏对方下/////半身的手臂被截住,之后就陷入了半昏迷状态。然而一刻钟刚过,梦里不远处传来坚定而虔诚的呼唤一声又一声,一睁眼,一位连夜被召唤来与新老板会面的司机兼保镖出现在模糊的视野里,吓得他当天晚上再也没睡着。


当然,他那天晚上的主要工作是三指朝天发誓自己是开玩笑的发了百八十遍,孙哲平才终于被安抚下来。


但即使如此,很多人的行事逻辑依旧是难以理解的,他后来又吃过一次亏,不得不时常有防范。比如眼前的这一个,张佳乐在来的路上提议帮忙拎包,明明两人距离还有一米远,女生表达拒绝的动作却显然过于激烈。他虽不至于产生什么恐慌情绪,但还是多从后视镜里看了两眼,最后一次正好瞧见她拉开背包拉链,认真地调整着里面的物品。而那个之前紧紧抱着的签名板已经被丢到了一边,张佳乐的字迹在上面孤零零地戳着,有两个名字,却总让人觉得少了其他什么的陪伴。


“那个……乐神,”察觉到张佳乐向后看过来,那女生赶忙停止了动作,小心翼翼地开口叫他,“您……知道昨天那个闹得很火的新闻么?”


“……”张佳乐顿了一下,在放慢了车速后,低着头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知道啊。”


“那么,记者说的都是真的吗?那辆车真是孙大神的?”


 “……是。”


“也就是说,凌晨两点的时候,您和孙大神在一起不说,他还专门让人开车把你送回了宾馆?”


“对。”


“那我想问一下,您和孙哲平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说,你还真的挺有勇气的,其他记者搞这种动作时都拿录音笔,只有你把摄像机装书包里就敢过来。”张佳乐把越来越慢的车彻底踩熄在路边,转过头去朝那个背包大方地笑了起来,“不过也不用藏了,我和孙哲平是情侣关系。假一赔十的,情侣关系。”


 

06


第二天早上,很多前一夜睡得比较早的人在睁开眼后,都发现了朋友半夜发来的链接提醒。张佳乐承认自己与孙哲平恋爱的视频在热搜顶上悬挂了一晚,浏览量仍有继续保持光速窜高的架势,无数的人在下面叫着喊着你的天我的天,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张佳乐这是想破罐子破摔了吧,不过这也不算意外,反正在宣布加入霸图的时候,他在我心里就永远只是一团拍过电视剧的碳水化合物了。”


“自己没有道德也就算了,我求求你放过我孙男神吧,他一个打星工伤息影,难道现在还不能得清净吗?”


“连当初那么喜欢他的我都后悔了,肯定不是真的;没有底线的炒作罢了。”


“孙哲平什么时候瞎的?这人什么人品都看不清么?坐等分手。”


……


几乎所有的评论都只指向了其中一方。在这个网络成为关爱“异类”的道德制高点的时代,倒没有人对两人的性向有什么过度的抨击,可张佳乐这三个字,分明就是一切的原罪。“演戏是圈子的叛徒,恋爱是同性的耻辱”这一言论甚嚣尘上,每个人凑到这句话旁吹一吹风,就足以让它在网上掀起怒波狂涛。


张佳乐再次坐到了电脑前。这次他登上了社交平台,消息提醒处血红的数字长到几乎要从屏幕里延伸出来。每检阅一句话,他都感觉自己身上中了一颗枪子,血液顷刻流了遍地,子弹飞快地在骨缝间生锈,脏腑停止跳动溃烂成不具丝毫重量的一滩。而他很快就只剩了一个皮囊。


而且是被万千人唾骂、丢在地上踩踏的皮囊。


之前和林敬言一起唱歌的方锐秒删了条动态,有很多手快的粉丝截图下来,发现他说的是一句“我们飞得越高,在那些不能飞翔的人眼中的形象就越来越渺小*”,人们顿时忿恨难遏,把这个主页当成了第二攻击战场;当红的主持黄少天则干脆置顶了一句“不要那样恶言咒骂别人,他没你那么坏*”,很快就有无数网友调转枪口,将他的评论区也扫荡得寸草不生。


张佳乐叹了口气。他跟所有发表声援或发来关怀的好友依次道了谢,但始终都没在网上发布什么回应。即使,不管说或不说,今晚的第四场演出被安排在一个规模较大的剧场进行,他都不大敢想象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欸,老林。”他打开手机,呼唤起就住在自己隔壁的老战友,“你说在今天晚上,我们会不会能见到配枪的警察?”


“你之前不就是配枪的警察么,还嫌自己假冒伪劣吗?”林敬言打趣道,“实在不行的话就取消演出嘛,给观众们赔点钱就是了。”


“……别闹了。”张佳乐当然知道这种大型演出的信誉问题是赔多少钱都无法解决的,象征性发了个笑脸,沉默好久后才又说,“老林。”


“咋啦?”


“我对不起你们。”


林敬言那边突然安静。过了好一会,他才甩了个链接过来。


张佳乐点开,发现这是从几分钟前开始的某平台直播,霸图剧社社长韩文清正在他们的宾馆门口接受记者采访。


“在新成员加入后的两场免费试演中,霸图给张佳乐安排的角色分别是《雷雨》里的周冲和《家》里的高觉慧,与同场的其他男性相比,这二者都以缺少阳刚形象和豪迈气概等传统男性优势为特点。而且正在北京演出的以林敬言为主角的新戏《冷暗》中,张佳乐出演的文蕴藉更直接就是个同性恋者。请问是不是因为您早就清楚这位演员的性取向,所以才做了这样的安排?”


“不。”韩文清干脆地回答,“表演需要的只有能力、态度和感情,张佳乐是个能力顶尖、态度端正、感情充沛的成熟演员,这是我们选择他的唯一原因。”


“可现在他却给如此重视他的霸图带来了这样的新闻,这对剧社势必将造成许多不好的影响,请问您是否后悔当初把他吸纳入团体的决定?”


“为什么要后悔?”韩文清瞥了发问的人一眼,沉声反问道,“我刚刚说了,他是一个优秀的演员,我们霸图以他为傲。”


张佳乐清清嗓子,直接在电脑前笑出了声。


 

07


可即便连韩文清都在此次事件中给予了自家演员十成十的支持,在当天晚上的演出中,不好的情况还是出现了。非黑即白的狂热粉丝们的立场很少以争议方所获支持数量为转移,以韩社长为首的剧社成员们清一色的明晰态度更是让原先的部分霸图支持者也气急败坏起来。有保安守护的后台还算安稳,但从张佳乐走到灯光下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开始了失控。


“你说的是昨天晚上几点的事?”张佳乐的角色在初登场时就带着气焰万丈,他一个人坐在舞台中央的办公桌后,紧皱着眉对电话那端厉声责问,“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还要人告诉你?你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没点数么?”台下有个观众这样叫了一声,成功地引起了全场哄笑。


“……所以呢?”张佳乐却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兀自在自己的角色体内生长,“你这就没有办法了?那些警察都是干什么吃的?”


“警察都出柜了!”又有个人在下面喊,“哦不对,出柜的那个不是警察,人家张大咖可早就不屑于演那个角色啦!”


“就是!演那玩意干嘛啊,拿不到视帝还不都是百花和刘翘楚害的!”


“真的假的!他是因为拿不到视帝才来的剧社啊?我就说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如此这般刀尖直指舞台的呐喊声开始此起彼伏,其中两句甚至都要把张佳乐的声音盖过去了。


“安静!”


此时,终于有保安下场开始维护秩序,之前说话的那几个人很快被依次请了出去。但这一举动却激怒了早已暗揣着愤慨、只是尚未作声的人群,座位上顿时有数以千计名观众站起来,不一会就把台下的嘘声燃向了无论如何压制不住的状态。认张佳乐为背叛者的百花粉和觉得他是老鼠屎的霸图粉在三秒之内结成同盟,弥散开的叫骂声一时间几乎淹没了舞台上依旧泰然到像在嘲讽他们的演员。一片混乱中,不知道由谁打响第一枪的扔东西大潮开启,张佳乐在满地狼藉中躲也不躲,哪怕有一部分量不轻的手机飞过来,伴着声闷响砸中了他的额头。


张佳乐晃了晃身子,忍住没有伸手去捂已经可以感觉到有液体流下的伤口,逼迫自己继续镇定地演了下去。但半句台词在耳返中被掐灭,他张了张口,发现话筒已经被人在后台关上了。韩文清的声音也随即传了出来:“回后边。”


“我没事……”


“回来。”


张佳乐眯了眯眼睛,认真地朝台下三鞠躬后,转身下了场。


“你准备就戳在那儿,让那帮人砸到死么?”韩文清看上去气极了,偌大的休息室瞬间被他的怒意塞了个满满当当,“他们什么毛病你不清楚?一万多个人闹事,你装成稻草人往中间一杵,这样就能自证清白了?”


“你下午不还夸我了么,怎么又成稻草人了……”张佳乐嘟囔,随后猛地感觉自己脑门上的口子被狠狠地蛰了一下,辩解还没说完就被转成了一声哀鸣,“我操老林你他妈轻点!”


“……不知悔改。”韩文清不想在一旁再观摩下去,直接把手里的话筒扔在桌上,转身摔上了门。


“啧,我觉得我还是更有可能死在他手上。”张佳乐故作轻松地东瞅西瞅,同时艰难地寻出一丝笑意,说,“欸,老林你别也这么板着脸嘛,跟把《冷暗》俩字具象化了似的。方锐见过你这样么?小心我偷拍下来然后给他发过去哈。”


“……”林敬言确实知道自己的严肃有多史无前例,但他没有搭腔,只将本来就薄的唇愈发用力地抿了起来。


“其实你想想,这也算是一段可贵的人生经历吧,以后我演什么千夫所指的角色,比如《狩猎》男主啊,《朗读者》女主啊,小天狼星啊,那经验肯定能甩你一大——条街。”


“……”


“你知道吗?之前我演的刘翘楚也有一段时间被几个上级轮番辱骂,憋屈死了,你说,这算不算戏如人生啊?”张佳乐还在笑着,笑到几乎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嘴角再也放不下来了,“不对,你到底有没有看过那部剧?当时你是不是一直在忙着出专辑?”


“……”


“欸,老林……”


“张佳乐,你敢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孙哲平?”林敬言突然开口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知道你被那么多人扔了东西还躲都不躲,他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这我怎么不知道?张佳乐本来想再挑挑眉做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却突然感到鼻子一阵发酸,眼泪都差点被硬生生地激了出来。


一定是因为这药太疼了,张佳乐想。


“你别……你倒也没必要把这告诉他。”


 

08


林敬言提的问题并不难猜,半小时之后,张佳乐演出被打的事就火速占领了社交平台;而过了不久,便又有一个叫做“孙哲平回应”的词条跟了上来。


之前那条质问这位前大佬视力的评论,被本人回复了一个字:“滚。”


粗暴简单,利落果决,可不就是当年那个怼天怼地的顾咏归。


所有借着维护他的名义踩踏张佳乐、拼死拼活想要动地惊天的粉丝瞬间愣住了,霸图众人简直都能想象他们手指滞在键盘上时的表情。然而,如同炸弹爆发前嘶嘶燃烧的引子一样,在短暂的沉默后,所有冠冕堂皇的包装都被其中恶意冲击得七零八落。


张佳乐和孙哲平也七零八落。


粉丝们群策群力地想出无数恶毒一词已形容不尽的脏话,混杂着两人的姓名首拼肆意传播;又跑到霸图剧社的官方网站里,用绝顶丑陋的措辞来涂抹艺术的白衣;他们甚至动了用公/////权力满足私欲的心思,不惜把自己不值一文的大名置在几排厥词之后,要求“他们的国家”将这两人彻底封杀。此时的网友跟呐喊自由、标榜正义的时候已经不是同一张嘴脸,也早已不顾什么道德了。他们跳着叫着,拿强加的罪名抨击自己的眼中钉,以布道者的口吻说,绝不能再让“不正常”的人出现在公众视野里——这不会教坏小孩子吗?这不会根植GAY里GAY气的风气吗?这不会塑性一个人人自危,走下坡路的社会吗?


全他妈放屁。


小孩子是由他的父母老师教导的,而不是一个故事;风气是靠无数的正直灵魂匡扶的,而不是少数性取向;社会想进步,首先要做到诚实,坦率,接纳和包容,“相爱是人生最重要的部分,应该保持其自由、神圣、纯洁、崇高,不要强制、侮辱、污蔑、屈抑,使它在人间社会丧失了优美的价值”是大钊先生百年前留给人类的教诲,难道还不及你们一句“去死吧,肮脏的同性恋”?


——或者说,你们觉得高高在上的愚昧和污秽不堪的言语更有利于你们的小孩子,你们的风气,你们的社会?


有人还不想显得太丑陋,不忘为自己辩解说,普通人也就算了,这两个明星作为公众人物……


公众人物怎么了?这个职业就是罪过吗?难道各行各业平等,其他行其他业却都比这个职业要平等么?


蝙蝠侠还有几个罗宾呢。


张佳乐不知道从来不关注娱乐新闻的孙哲平最后是从哪获得的消息,他那发布内容里向来只有生日提醒的账号与粉丝从来是零互动,却突然被拾起来,变成了一个适时的盾与长矛。原本在满天投掷物中都能岿然不动的张佳乐也拿起手机,把抨击孙哲平的言论一条一条地骂了回去。


他们已经不配再让他们忍让,他们已经触碰到了他们的底线。他们就是要宣告给整个世界,告诉他们,我们并不善良。


两个人是彼此的天空,也是彼此的底线。一直都是。


 

09


张佳乐打开宾馆的房间门,几乎以飞扑的姿态落到了孙哲平的怀里,后者把不大灵便的左臂搭在他背上,笨拙地用右手揉乱他散开的头发。那即使在拍动作戏时跳动频率都没有过大幅波动的心脏照旧在深处安安稳稳地响着,张佳乐沉默地听它敲击着自己的耳膜,恨不得把整个身体都和那个人并到一起去。


“哭吧哭吧,鼻涕让你随便蹭。”


“……谁他妈要哭了?”


“哭就行,我专门挑了一套旧衣服。”孙哲平笑,简单地帮人理了理刘海,“都挡住脑门的口子了,不难受么……现在还疼不疼?”


“没事,你给吹吹就不疼了。”张佳乐话音还未落,就立刻觉到了头顶两股认真的气流,被惹得眼眶猛然一热,“我本来没想让你知道这事,我觉得……”


“‘我又会生气’?你不提这个我还不想揍你,之前跟你说了八百遍了都。”


“八百遍什么?”


“八百遍‘我们俩……’”


“我们俩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张佳乐学着孙哲平的北方腔说道。


“对。”


孙哲平继续笑,笑得像一整场春日,像一大条光谱带,像一个窗户上结了冰花的早晨。张佳乐看着他笑,突然就觉得自己什么也不在乎了。和这个人在最好的青春韶光大声歌咏着爱,他原本就不用再去翻找其他任何纯洁美好的事物了。


他揪着孙哲平的领子把人拽到了床上,像誓要用尽平生力气一样把他按在身下,用力地啃噬那双嘴唇。孙哲平也就由着他拽,由着他按,由着他啃。腥甜的味道在他们的唇齿之间蔓延开来,过一会又掺杂进了一些来历不明的咸涩。但没有人需要睁开眼睛。


“张佳乐。”


“嗯?”


“今天大致看了看,其实我觉得吧,那些人说的话里面,还是有两句没什么错的。”


“哪句?”


“‘张佳乐和孙哲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活该他们两个在一起!’”


“……你真觉得这是好话?”


“就是好话啊。”孙哲平答,张佳乐甚至在他的傻脸上看出了一点懵懂,“所有说我们应该在一起的,都是好话。”


“就……”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孙哲平差点笑昏过去,“张佳乐,我就是想说……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事阻止我爱你,就算没有一个生物同意,我也不会同意我们不在一起。”


所以说,对抗世界又如何?


 

10


《冷暗》在首都的第五场演出,前一天晚上受了伤的张佳乐没有缺席,而是由孙哲平陪同着,准时到了剧场。不大的场外空地被各路记者挤得密不透风,即使有一层又一层保安拦着,每一个从车上下来的演员都还是要艰难地挤过人群;像林敬言、韩文清这种具有相关话题性或采访起来格外带劲的,更是被直接围在了中间。场面俨然如公共新闻发布会的现场。


直到那辆出现在第一天的新闻里、从一定意义上引起一切事端的车出现在前门。


就像蚂蚁闻见糖水、苍蝇找到肥肉一样,所有人瞬间涌动,把这辆车圈在了中间。


“嗯?”孙哲平管也不管在外面一跳一跳的摄影师和几乎要砸碎车窗玻璃的相机,用力握了握张佳乐的手。


“嗯。”张佳乐点点头,转而看向外面疯狂敲门的记者,黑沉的眼底像藏着一片晦暗的海。


而后,伴随着响成一片的快门声和不分彼此的叫喊声,全部在场记者和所有直播观众都清楚地看见,孙哲平和张佳乐手牵着手,一起从车上走了下来。


人群用力地推搡,瞬间把中心点拥得更紧了。


“你好,请问你们二人的关系是在什么时候确定的?”


“在百花,合作的第二年。”孙哲平唇角微扬,偏头回应。


“你们两人上次被记者拍摄到凌晨两点还在一起,请问那是偶然还是常态?”


“这个问题很有趣,但要看你们怎么划分了。”张佳乐眼中带笑,侧脸回答,“凌晨二点还没睡觉这种会‘带坏小孩子’的不健康生活习惯当然是偶然,但在一起这件事,一直都是我们的常态。”


“也就是说,孙哲平你在病休的这一段时间里,一直都没有和张佳乐中断联系是吗?”


“不如去问问你自己的小肚腩,单单一段时间的住院怎么可能终止一段感情——如果这在你的生活里是理所当然的话,我为你感到悲哀。”


“那么张佳乐我想问,你在做出离开百花决定的时候,有想过孙哲平吗?”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他,但他只会是指引我前进的方向,而永远不可能成为我故步自封的障碍。”


“所以你们两人对现在网上的言论有什么看法吗?看样子,现在大家都对你们在一起的这件事不大满意,难道你们不想说点什么吗?”


这个问题被提出来时,大部分记者都瞬间收了声,因为这句话显然太过重要,重要到同时被印在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稿子上。可两人这次没有再立即回答,他们顺利地穿过最后一层安静的人群,一直沉默地走到了剧场后台的大门门口。林敬言在里面把门拉开,张佳乐先走进去,孙哲平跟在后头,一边带上门,一边把最后一句话扔在了外面。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他笑着答道。


——干卿底事?


“他们现在都不管咱俩叫‘您’了——这还是北京记者和他们逢人都喊‘您’的北京话。用‘卿’来回应,倒也便宜了他们。”


张佳乐笑得差点直不起腰。


我们就在一起,关你屁事。


 

11


如此事件的话题度自然不会因为主角两个人的强硬态度就飞快消失,相反,又有越来越多的人举起小旗,参与到了网络上的口水军中,似乎只要那两人再有任何动作,他们就要用脚步生生跺碎整个地球。但自从那次牵手穿越记者群的神奇场面后,孙哲平和张佳乐就再也没特别地在公众面前出现过。


前者像个不慕荣利的世外高人一样,搞个了大场面后就转身挥手而去,继续过起了自己神龙首尾都不见的生活;而后者演出照旧,首都表演结束后就开始了全国巡演,闹事的人固然还有,但因为各剧院都专门增添了足够警力,再也没有过分的事故发生。

记者们挖空心思穷尽力气,拼了命地跟踪还活在外面的相关人物,可孙哲平从来没有跟着自家对象满世界跑的兴致,张佳乐也成了按时跟剧组进出宾馆的大好青年,如果不是有之前的事在前,都不会有人能想到他们两个还保持着恋爱关系。在这种情况下,从不退避的韩文清倒是又当仁不让地成为了比较受欢迎的采访对象,但媒体不死心地咬着人问了一个月后,他给出的答案却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霸图永远支持张佳乐的选择,这当然不意味着无条件包容,但截止到目前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给人不去支持他的理由。


两人的其他朋友,被或没被记者问到的,也都陆陆续续站出来,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支援。林敬言在以他为中心的采访中疯狂地为配角张佳乐刷存在感,称他为自己认识的“最值得钦佩的演员之一”;张新杰对着镜头扶了下眼镜,说“韩社长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黄少天发的那句话依然置顶,还在一夜之间获得了蓝雨电视台几乎所有主持的评论支持;方锐则把秒删的习惯延续了下去,每天不定时不定点地发了就撤,他的粉丝们慢慢地忘了内容,甚至开始就是否截到了偶像当天发布的内容,相互之间展开了激烈的斗争……


最后,以某个充满阳光的午后为终点,这场华丽的弹药表演的最后一缕白烟终于旋旋沉入了某处飞满蜜蜂的花丛。尽管还会有人时不时冲出来批判一下流量年代观众们的烂记性,在别人的故事下提醒大家“那个谁谁谁和谁谁谁不也是这么没有廉耻”,但随着其他朝生暮死的新闻不断兴替,这两人还是逐渐不再被过多提及。


但在偶尔有无聊的人把这件事拎出来鞭尸的时候,他们还是会把它的结束归因为主角的沉默,以为两人是靠躲避来等到了大家失忆的这一天。可这些人不知道的是,孙哲平和张佳乐不认错是因为他们无错可认,不叫嚣是因为没有必要,不吼叫是因为要把声音和回声分开。那些简直像是害了妄想病的人以为自己有多重要,但在两人眼里,他们自始至终都不过是群以丑为傲的滑稽家罢了。


像是为了证明这一点一样,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结束后不久,又有一件事悄悄发生了。


话剧界专业奖项金狮奖公布当年提名名单,刚刚转战舞台的演员张佳乐和他的角色文蕴藉赫然在列。


这种人民老艺术家画风的奖项在群众中的知名度原本远没有其他影视类红毯秀受欢迎,但因为张佳乐身上永恒的话题性,十二月初,惯于死缠烂打的娱乐新闻记者们又全都到了现场。


最佳男配角获奖者的名字最终被念出时,观众和嘉宾都鼓着掌望向了主持人背后的大屏幕;瞄准霸图剧社所在嘉宾席的摄像机把以获奖者为正中心的影像投放上去,人们发现,林敬言在一旁用胳膊搡他,宋奇英在背后玩他的长发,韩文清和张新杰连拍手频率都不差分毫,前者似乎和面上欣慰斗争了一会,最后放弃的模样看上去居然有点好笑。所有人中,只有两位没有抬头张望,他们始终只朝着彼此,恰似此刻、此夜、此生,都只下决心将彼此纳进眸里的深渊。


——孙哲平,张佳乐。


潮水般倾泻满堂的掌声中,后者缓步登台,从主持人手中谦逊地接过奖杯,发表自己的获奖感言。


“感谢霸图,感谢所有支持我的朋友,感谢我的爱人,孙哲平。”


几个简单的小短句被他说得郑重其事,最后一个名字尤其珍而重之。在场记者无一没记录下张佳乐终于摆脱掉无冕之帝称号的影像,他拿下了今后数不清的奖项中的第一个,总有天会戴上皇冠成为顶峰的王;他们也无一没拍下他继续望向台下那个特定座位的眼神,大概正因为爱字太重,他一生不会再转睛。


见惯了规矩场面的主持人倒没有想到他的感言会如此简短,精致的脸上不由出现了一丝生动的诧异,愣了一会后才向已经快走下台的张佳乐伸出手:


“先生请留步!”


“好。”张佳乐微低着头,又谦恭地站回了舞台中间。


“刚刚您在您的获奖感言最后,提到了您想感谢孙哲平先生是吗?”


“是。”张佳乐点点头,笑。摄影师立刻把孙哲平的脸重新打到了大屏幕上,被拍到的人简单地朝面前镜头挥了挥手,眼睛却没有一秒钟离开舞台。


“哇,我们可以看到,孙哲平这次也来到现场,就坐在张佳乐先生的座位旁边啊!”


“嗯。我刚说过了,因为他是我的爱人。”


主持人尴尬地笑了笑,他自然没有错过这个称呼的第一次出场,只是没料到张佳乐还敢重复一遍,赶忙十分不自然更改话题:


“众所周知,孙先生也是电视界的老搭档了,但距离您二人分别告别镜头已经过了好几个年头,这次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又是这样的场合,您有没有性质给观众们表演一场?”


“好啊。”张佳乐大方地答应下来,朝座位里的孙哲平招招手,后者于是也起身到了舞台上。


主持人刚准备退到后面松一口气,却又在耳返里听到了新的声音。


“不过,我们可不是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孙哲平说,“张佳乐是我的爱人。”


灯光,布景,演讲台临时充当的香樟树,两根手指组合起的手枪,突然变了调的背景音乐。


观众席里有哭声传出来。


秋夜的寒风过于瘆人,张佳乐把身上的大衣裹了裹,安静地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孙哲平则一脸嘲弄地在后面跟着,然后在人猛地转过身时,非但没有闪躲,反而大声地笑了起来。


“顾咏归。”张佳乐跳到一旁,咬牙切齿地说,“你今天又想干什么?来跟我炫耀你这个人有多恶心么?”


“如果你非要这么理解的话。”孙哲平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抹杀气,但他随即又懒洋洋地转转脖子,把嘴角勾了起来,“不过我确实想跟你说,我就是喜欢做那些在你眼里不入流的勾当——你以为你发表几篇文章,狗模狗样地批评两句,我就会听话地停手么?”


“那你要怎么样?继续做下去么?”张佳乐脸色通红,被怒火烧得甚至都有些吐字不清,“不管别人怎么看,都要这样下去么?”


“是啊!”孙哲平危险地笑着,还十分欠揍地理了理额前的短发,“我说过我要做一辈子,那就除非我死。”


直到落幕,台下再也没有一个人再出声。


 



*“我们飞得越高”句:尼采语。

*“不要恶言咒骂”句:化自梭罗《瓦尔登湖》:“不要恶言咒骂生活,他没你那样坏。”

*充满了影射国内娱乐圈的意思,但没有专门挤兑哪个具体的名字,整个内娱所有演员歌手里我现在好像就晓得一个认不清脸的肖战(低某人从记事起就是搞欧美哒,全职和孙先生完全就是个教会我啥是CP以及怎么嗑cp的美丽意外hhh请大家不要再质问根据签名头像问我是不是爬墙了,我在不到十岁的时候就开始自称法鲨夫人啦),也请内娱粉不要觉得受到了不存在的冒犯哈。

*自觉文中倒也没啥意////识形////态太过激进的内容,就是不同意我观点的话也不要来打架,不然我秒怂您说啥是啥但我下次还敢(带着脏话来的会被直接送去见刘翘楚他同行哦)。关于娱乐圈、法///律、性取向、艺术环境等等等等我只重复说一句话:如果这个时代可以变得好一些的话,那真是太美妙了。

*如戏和儒戏是一个宇宙,将来大概率还有新篇;翘楚和咏归也是一个宇宙,只不过双花也在里面(别画大饼了,再画就把你自己撑死了)。

*评论私信依旧不开,十一月考完试,大概十二月初回来(到时候玩心太大的话估计要等到十二月底)。因为这篇文所以想和我玩的联系 @YesterdayISawALionKissedADeer ,不是因为这一篇的就算啦~




上一篇 下一篇
热度(235)
  1. 共9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低髻子 | Powered by LOFTER